經濟觀察網 言詠/文 2月3日深夜，大同古城內一商戶拒絕按要求在閉店后徹夜留燈，幾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剪斷門鎖進入店鋪，打開室內燈光后再用U型鎖將店門鎖上離開。全程未在場的店主通過監控視頻看到這一切。

所謂的“點燈要求”，其實源自一份倡議書。一份落款為平城區古城街道辦事處鼓樓社區的“古城亮化倡議書”寫道：為了營造節日氛圍，做好春節期間的美化、亮化工作，倡議各機關、企事業單位、商業團體從1月27日到2月12日，在每晚6時至次日凌晨6時，保持室內留燈和室外亮燈。事發后，該街道辦工作人員回應稱，具體情況尚在核查之中。春節期間要求古城商戶徹夜亮燈系倡議而非強制，撬鎖行為的確存在問題。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為了所謂市容之美，把商戶強制納入統一規劃的事情屢見不鮮。比如，一些城市要求臨街店鋪統一門楣招牌；一些商戶在鋪面櫥窗上貼招聘小廣告被城管開出罰單。大同這一撬鎖點燈事件，把權力的任性推到了極限。我們暫且先不討論店鋪統一亮燈究竟會不會讓城市更美，只說“撬鎖”這一行為，僅僅是“存在問題”嗎？恐怕不能如此輕描淡寫。

“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這句耳熟能詳的話，道出了一個基本常識：公權力和私權力有分明的界限，無論公權力多么顯赫，私有財產都神圣不能侵犯。這本應是共識，無須一再強調。可是，當肆意侵犯私權的事情在民眾微末的日常生活中時有發生，說明常識還需要重申。這是老百姓安居樂業安全感的底線。大同商戶主只是未按倡議在閉店后留燈，試問他做錯了什么，讓穿制服者有權不經許可、破門而入“強制執法”？執法者的行為本身，已經可以說是違法了。就此而言，這不是小事，有關部門在核查情況之后理當嚴肅問責，而不是含糊了事。

地方政府春節期間“古城亮化”的初衷是營造節日氣氛，促進當地文旅發展。按道理，這應該符合城市與市民的共同利益，但為何執行中卻變成對市民利益的侵犯？街道辦在文件中言明是倡議，這意味著基層治理者明白，在法理上不能要求商戶必須開燈，就如同不能要求居民在自己家必須開燈一樣。但為何在執行中，“倡議”卻演變成“強制”？

本質上還是因為治理者對個體權利的漠視。很長時間以來，我們都處于一種集體利益至上的敘事邏輯中，即便經過了改革開放之后個人意識的顯著覺醒，個體的自由與權利要讓位于集體光環的思維依然殘存，尤其是在基層治理這一末端——看似微小卻與民眾安居樂業最息息相關的末端。在整齊劃一的古城燈光面前，個體的意愿——是否愿意點燈？是否愿意并有能力支付電費——都可以視而不見。正是這種慣性的治理思維，讓執法者把倡議偷換成強制，撞破公權與私權之間的界限，也與服務型政府的理念背道而馳。

至于何為城市之美，是最后一個討論的維度。當整齊劃一的燈光符號掩蓋了多元主體的真實需求，這樣的統一之“美”不過是政府意志的單向投射。在這種“審美”的背后，也可窺見集體敘事、形式主義的幽魂。當它與官僚作風相結合，無論初衷多么好意，也極易損害民眾利益，最終損害的是城市的煙火氣。一座沒有煙火氣的城市必然沒有生動的、鮮活的美。

現在各個城市都很重視文旅，文旅局長們各種花式推銷，為的就是吸引游客，來一把“潑天富貴”。但是別忘了，一座城市之本，還是它自己的居民。不能為了對外展示好形象，一味讓本地居民做出犧牲，甚至侵犯他們的利益。更何況徹夜點燈并不是好形象，除了浪費，別無其他意義。如果一座城市不善待自己的居民，如果一座城市在日常治理中缺乏法治精神，它就失去了人心。失去人心的城市不會有活力，也不會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