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是我國歷史上一位具有雄圖大略的明君，歷史往往把他與秦始皇并提，稱之為“秦皇漢武”。上海京劇院穿越千年的歷史長河，以河西走廊抗擊匈奴為主要事件，把為千古一帝劉徹的雄才大略和英明善斷，漢武盛世的大氣雄風搬上舞臺，這是很有識見之舉。

《武帝劉徹》是上海京劇院繼《曹操與楊修》《貍貓換太子》《貞觀盛事》《廉吏于成龍》《成敗蕭何》《貞觀盛事》《春秋二胥》之后，最新上演的又一出優秀的新編歷史京劇。這出戲不僅是上海京劇院“上京品牌”傳承與創新的力作，更是中青年演員肩負時代使命，以非常之功打造的非常之作。上海京劇院的帝王將相戲一直都是全國的執牛耳者。這次上演《武帝劉徹》，既要忠于歷史事實，又要努力創新，符合今天觀眾的審美要求，并有當下的思考，其難度可想而知。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武帝劉徹》主創團隊下足了功夫。

《武帝劉徹》由馮鋼、章楚吟、沈穎編劇，李莉作劇本指導，王青導演。大幕徐徐拉開，在觀眾面前展開一幅君臣相惜、八方融榮的大漢朝廷的恢弘畫面。京劇雖然名為《武帝劉徹》，但作品并沒有介紹漢武帝的一生，而是截取其人生的一段高光時刻。他是西漢第七位皇帝，活了71歲，在位54年，上天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精力去成就強國強軍、安邦睦鄰。他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又是一位出色的文學家?！段涞蹌亍芬詽h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派霍去病、張騫出征河西、抗擊匈奴為背景，通過青壯年時期劉徹強家國、靖邊患、通萬邦的一系列舉動，以起伏的情節、緊張的節奏、精煉的結構、細膩的筆觸，優美的唱詞，描繪了漢武帝劉徹治國安邦的雄才大略。全劇深入人物的心理，圍繞劉徹與他身邊張騫、公孫弘、霍去病、汲黯等重臣良將之間的關系和思想碰撞，最終君臣克服困難，共同完成了漢武大帝打通西域、和諧萬邦、求天下安寧的宏愿。

《武帝劉徹》既有京劇傳統意義上的演繹，也有前衛的表達方式。整部戲沒有表現漢武帝人物故事的完整性，而偏重在挖掘人物心理的細膩變化下功夫?！段涞蹌亍纷龅搅藘艋枧_，大氣高雅，突出演員的精彩演唱。導演王青主張這出戲力求做到戲曲和戲劇交融。她說：“《武帝劉徹》是一部生活的藝術性和藝術的生活化結合在一起的作品，它不只是一個戲曲的概念，還是一個戲劇的概念?！睉騽〉母拍钍鞘裁矗烤褪且褎龅挠^眾納入到我們的戲劇當中，讓觀眾接受戲劇的真實，也就是接受戲劇對人物的內心分析?？梢哉f，這臺戲甫一亮相，就顯出品位甚高。

劇情敘述了西漢之初，匈奴屢犯邊境，漢朝為求民族和睦、家國安寧，先后六次派遣宗室女前往和親。然匈奴屢屢毀盟入侵，劫取糧帛，屠戮百姓達數萬余眾。漢武帝劉徹下定“打得一仗勝，贏得百年安”的決心，出兵清除邊患。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張騫奉旨抗擊匈奴，關鍵時刻，張騫不幸戰敗，朝堂震動。丞相公孫弘病故前的一番安撫災民與打仗安邦孰輕孰重的肺腑之言；張騫待罪死牢時剖腹掏心的談話；霍去病深入敵方，迂回出擊……面對重重壓力，劉徹以其雄才大略，愛民惜才的胸懷，與群臣共同越過艱難，取得了征戰的勝利，還賑濟了災民；然后，又下旨張騫，率使團二次出使西域，取得了跨疆通域、八方榮融的成功。

這是一臺老生戲。漢武帝劉徹由梅花獎得主、余派老生傅希如飾演；張騫由麒派老生魯肅飾演；公孫弘由言派老生陳圣杰飾演。傅希如飾演36歲時的漢武帝，他既有帝王的沉穩，又有年輕人的沖勁；既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又有關愛百姓的悲憫和兼聽則明的胸襟。這幾種氣質的表演要兼顧，不能偏頗。如果傅希如過于著重表演劉徹的沉穩，可能在舞臺上缺乏沖突和激情；如果強化他的威嚴傲氣，卻忽略他對百姓疾苦的重視，忽略他對不同意見的重視，也不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傅希如的表演，做到了兩者兼容，細膩地表演了自己的內心活動。在這個人物身上，人們可以看到老生的基本元素，又有武生的，甚至還有小生的痕跡。在傅希如看來，“劉徹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樂，有恐懼，也有悲哀，我想讓他這些普通人的情感在戲里得到釋放?！备迪Ｈ缫杂嗯蔀榛{，但又不拘于余派，而是融合了麒派等其他老生流派和武生元素，強化了劉徹果敢、英武、硬朗的人物氣質。

布衣拜相的公孫弘由言派老生、國家一級演員陳圣杰飾演。一生持重隱忍的他，在生命垂危之際，向武帝袒露心聲。為了符合這個年邁老臣的形象，又要烘托起人物的忠君赤誠，演員以一段“緊拉慢唱”的唱段，展現一位走至人生終點的賢相對君王的耿耿忠心，對江山社稷的嘔心瀝血。面對公孫弘的垂危病體，漢武帝聽了他臨終前的忠告，還聽到他打開國庫糧倉救濟災民后為霍去病留下了10天的軍糧……這時的劉徹，悲從中來，五味雜陳，有一段“二黃三眼”的唱段，婉轉沉郁，痛心疾首，這一段老臣與明君的對手戲，感人至深，令觀眾無不動容。

國家二級演員、麒派老生魯肅飾演張騫，同樣顯示了他的功力。西漢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張騫奉漢武帝之命，由長安出發，甘為向導，率領一百多人出使西域，打通了漢朝通往西域的南北道路，即赫赫有名的“絲綢之路”，自己卻被困13年，漢武帝以軍功封其為博望侯。但他是個文臣，不會帶兵打仗，以致北路一戰被左賢王的重兵打敗。魯肅是陳少云的嫡傳弟子，從唱念到身段、表演，在彰顯麒派鮮明特點的基礎上，又融入了不同的老生流派，突出他的悲天憫人之心，表現他正直、執著、敢言而又堅韌的精神風貌。劉徹和張騫在死牢中的一場戲，從誤解到互訴衷腸，抑揚頓挫的念白和真誠激情的演唱，都極其感人（建議漢武帝此處對自己用人失當造成兵敗的自責再加幾句）。后面，劉徹從擔憂霍去病大軍的安危，到回想登基以來的風云變化、憂喜悲歡，一大段內心獨白，用“反二黃”唱腔來詠嘆抒發，也極為感人。

武帝身邊還有一位著名的諫臣，此人名叫汲黯。漢武帝求賢若渴，任用人才不避親疏，不問出身，不拘一格。建元六年（前135年），汲黯以東海太守召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他多次直諫，冒犯龍顏。司馬遷在《史記》中為汲黯專門列傳。記載了漢武帝聽說汲黯來訪，趕緊戴好帽子；因為不戴好帽子不能接見汲黯，可見漢武帝對這位忠臣的敬重。陳志鵬以花臉行當飾演汲黯，在戲里，刻畫了汲黯不奉上、不迎上、說真話、“好直諫”、“為民請命”的品格，值得贊賞。可惜的是，汲黯的戲份還不夠充分。這種以民為本、剛直不阿的為官品格，在今天，尤其值得大大發揚。

兩位女性人物——皇后衛子夫（楊揚飾）、張騫妻子須蘭（劉韓希燁飾），雖然戲份不多，但性格鮮明，也是推進劇情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孫亞軍飾演霍去病，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他的表演文武兼備，體現了武小生的行當特點，又融入了武術、舞蹈等元素，凸顯了人物英武神勇的氣質。這些人物的表演，都突破了流派、行當的界限。

舞臺空間設計簡潔寫意。平臺呈現猶如鏡頭般“拉動”，讓觀眾有時而拉近、時而放遠的觀演感受。角色隨著劇情走位，凸出視覺焦點。舞臺通過寫意的機械數控化肌理景片和平臺裝置組成戲劇空間，當武帝和霍去病在雙時空表演時，景片勾勒出一副大漢地圖，武帝站在升起的高臺空間，霍去病在下方沖鋒陷陣，宮殿和戰場空間實現交互轉換，君臣心靈感應的神秘感和戰場的氣勢均得以令人震撼的體現。群戲場面緊扣歷史背景展開，武戲場面氣勢恢宏。在表現京劇“群蕩子”的基礎上融入了武術、舞蹈元素，既火爆驚險，又彰顯了民族個性。服裝設計漢代特色鮮明，寬袍大袖，線條簡潔，采用了金繡工藝，刺繡圖案中還帶有漢瓦圖形，增添了大漢宮廷的歷史質感；只是金繡花紋分量重了一點、面積太大，穿在身上過于金光燦燦，有點搶戲。

《武帝劉徹》初始亮相，編、導、演、唱腔音樂、舞美的綜合呈現就其不同凡響。這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激情洋溢的歷史劇，既是對漢武大帝的一種頌揚，也是對中華民族曾經輝煌的歷史的回望和反思。三年籌謀，60天排練，《武帝劉徹》前景可期。希望主創團隊在聽取意見的基礎上，進一步修改打磨，成為又一精品。

文：戴平（上海戲劇學院教授）

編輯：周敏嫻

責任編輯：邵嶺

來源：文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