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是青年從校園走向社會的關鍵時期,許多人都在大學收獲了畢生難忘的友誼。近期,有媒體在高校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學生人際關系出現(xiàn)了某種疏離化的趨勢,某些同班、同宿舍的學生彼此少有往來,成了“大學里的陌生人”。不過,也有學生認為,這可以使人擺脫無效社交的桎梏,更好地追求個人發(fā)展。日前,圍繞相關現(xiàn)象,記者與3名來自不同高校和專業(yè)的大學生展開了對談。
中青報·中青網(wǎng):現(xiàn)在有種說法,叫“大學里的陌生人”。這種說法準確嗎?
楊禾:我覺得這個說法挺準確的。高中時代,大家都在一個行政班里,自然會經(jīng)常一起玩,但在大學,無論是行政班還是宿舍,這種集體的聯(lián)系并不是特別緊密,即便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也不一定特別熟。
張煌榕:我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覺得它描述的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我們彼此認識,記得對方的臉和名字,但可能對這個人的性格、愛好一無所知。我們可能加了微信,但就在好友列表里靜靜地躺著,偶爾點一個贊。
溫家輝:我也比較認可前兩位同學的說法。以我所在的學院舉例,像我們這種理工類專業(yè),偏內(nèi)向的學生會多一些,同學之間缺乏交流。大家會在同一間教室上課,但在除此之外的時間,相處的機會是比較少的。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們主要的人際交往圈子有哪些?和不同圈子的人相處時,你們是否會采取不同的社交方式?
楊禾:我主要的朋友還是舍友。我們宿舍有4個是同一個學院的,大一、大二有很多課都要一起上,也經(jīng)常一起吃飯,慢慢就熟起來了。我還有幾個高中同學考到了同一所大學,關系一直挺好,再有就是助教團,有很多工作要一起做,每個月都會聚餐。我跟舍友或同學聊得會更熟、更隨便一點,如果是在學工方面認識的朋友,就沒有那么親密,交流會更加正式。有些上課做小組作業(yè)認識的朋友,關系也沒有那么近,不會隨便玩鬧。
張煌榕:我跟室友交流的頻率和內(nèi)容會弱很多。我比較少在宿舍待,跟舍友的交流可能就是晚上回去時,交流內(nèi)容都是“你吃了嗎”“今天我看到一個事”之類的日常生活。我經(jīng)歷過轉專業(yè),兩個班級都有兩三個特別好的朋友。像這種主動篩選過的朋友,交流內(nèi)容的層次就會深得多,可以聊開心的或者悲傷的各種事情。我還加入了學校的音樂社,會和社團成員聊音樂,這時一般就會避開學習或其他不相關的話題。不同圈子的人相處,交流的內(nèi)容不同。
溫家輝:我的主要社交場合都在學生工作或社團活動,因為我們是為了相同的興趣聚到一起的。在同一個院系里,能有相同興趣的人還是比較少的。不過,我也跟一個舍友關系很好,我們生活軌跡重合的部分比較多,正好又有共同話題,所以平時經(jīng)常會進行或深或淺的交流。至于其他同學,比如說在一些活動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或者同一個學院的其他同學,就比較像是“認識的陌生人”。
中青報·中青網(wǎng):在大學中與他人社交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棘手的人際關系困境?如何應對和解決?
楊禾:我遇到的人際關系問題集中體現(xiàn)在小組作業(yè)上。同一個組里,有人可能特別“卷”,有人可能比較“佛系”,大家的意見就會不統(tǒng)一,加上作業(yè)時限比較緊,整組人就都會處于“怒火中燒”的狀態(tài)。有一次,我和一個同學發(fā)生了比較嚴重的矛盾,當時特別生氣,冷靜下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后來,我做小組作業(yè)時就會盡可能去找自己認識的、合得來的同學,但有時候是隨機分組或者按題目分組,也只能面對。
張煌榕:會遇到一些人際關系問題,但對我來說算不上棘手,因為我對于人際關系的期待值比較弱。比如,在跟舍友相處的過程當中,我的態(tài)度是只要做好作為一個舍友該做的就可以了。如果遇到分歧,我更多會選擇妥協(xié)、遷就對方。我跟室友相處就是淡淡的,大家都很有邊界感,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不互相打擾,這樣就挺好的。在社團活動中,我跟一些人不太玩得來,比如他們想去聚餐,我不是很想去,就找個借口不去了。但是,即使無法融入一些環(huán)境,我也不會內(nèi)耗。
溫家輝:我遇到的比較棘手的社交情況,應該在宿舍這一塊。大二的時候,我們宿舍來了一位轉專業(yè)的同學,他的性情比較古怪,交際能力又不是很好,有的時候在宿舍會做一些影響其他人的事情,就比較難溝通。我感覺這在我們理工類院系是比較常見的現(xiàn)象,身邊不善交際的同學比例略高一些。后來,我們解決這個問題的方式,是正式向這位同學提出不愉快的點,但沒有起到很好的效果。到大三的時候,經(jīng)過協(xié)商,他又換了一間宿舍,這個問題算是自然解決了。
中青報·中青網(wǎng):在校園生活中,你們或身邊的同學在哪些情況下會產(chǎn)生孤獨感?這種孤獨感又會對大學生造成怎樣的影響?
楊禾:我經(jīng)常會有那種細碎的孤獨感,不是很強烈。比如,寫論文到夜深人靜時,就會感覺到:唉,其實挺孤獨的!有時候,周末想找舍友或好朋友一起出去玩,他們可能有事都去不了,也會覺得有點孤獨。但是,我不會有很強烈的沒有支撐、“孤苦伶仃”的感覺,加上自己本來也是一個“i人”,能夠消化掉這種情緒,然后去干自己的事。反正,過一段時間之后,大家總是能有機會聚的。
張煌榕:我會產(chǎn)生孤獨感,但我偶爾也挺喜歡這種孤獨感的。因為我覺得我的生活還是比較喧囂的,相對來說,我就會比較享受獨處的時光,覺得這很寶貴,讓人很舒服。當然,也有不太舒服的時候,我加入音樂社的初衷是因為喜歡音樂,但進去之后,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些同伴并沒有那么聊得來。有一次,我和他們一起出去團建,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沒有什么話可以聊,他們的話題我也不感興趣。我以前在聚餐聚會中,可能習慣了自己是相對的主導者,或者說是活躍氣氛的人,遇到這樣的場景,就會感覺不太舒服、有些孤獨。這次經(jīng)歷給我的最大感受,就是有些人不必去強行社交,讓我能在后來作出一些不同的選擇。
溫家輝:我自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這種經(jīng)歷,但我有個朋友告訴我,他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孤獨感非常強,沒有什么社交,打球也是一個人去,上課吃飯也是獨來獨往。后來,他在球場上認識了另一個院系的一名同學,那名同學邀請他一起打了幾次球,逐漸熟絡了起來。在那之后,我就沒再從他那里聽到關于孤獨、無聊的感受了。我覺得這也說明孤獨感確實和社交缺失有關吧。
中青報·中青網(wǎng):社交的意義是什么?你們有怎樣的社交需求?大學生在校園里建立良好人際關系重要嗎?
楊禾:人人都需要情感寄托,尤其是在激烈的社會競爭下,遇到壓力時,去找好朋友聊聊天就能緩解很多。這種社交沒有利益因素,我們就是想在一起快快樂樂的。當然,在大學里,良好的人際關系也能幫你獲得資源,比如我在保研過程中,就一直在咨詢師兄師姐的建議。話說回來,我也覺得,我們總是在談如何提高大學生的社交能力,好像預設了社交少一定是件壞事。事實上,有人需要社交支撐,也有人真的會享受孤獨。我們應該創(chuàng)造一個理想的環(huán)境,讓需要支撐的人得到溫暖,同時也讓享受孤獨的人繼續(xù)擁有自由的狀態(tài)。
張煌榕:無論“i人”還是“e人”都需要情感支撐,尤其是我們在外讀書,過去的朋友不在身邊,大學中面對面的社交還是很重要的。一天學習學累了,總得有人能聊上幾句。說到社交需求,我更重視維系已有的感情,因為我相信老朋友不論遇到什么情況,都會義無反顧地站在我這邊。認識新朋友,隨緣就好。比如,我前段時間去四川支教,就在和其他支教同學交流的過程中解開了一些人生困惑。我覺得人際關系就像一層一層的圈,最外圈的人可能有很多,和這些人沒有矛盾就可以了,不一定要深交。但是,內(nèi)圈的人意味著有比較深的情感聯(lián)系,和他們的關系就更重要。
溫家輝:社交滿足了個人情感需求,同時讓生活更加豐富。我想找人分享個什么事情的時候,就會直接去說。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不認識某個人,或者沒有開始某段關系,生活肯定會比現(xiàn)在無聊得多。當然,在大學里,良好的人際關系是否重要,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答案。
中青報·中青網(wǎng):如果可以向學校或社會提出一個改善大學生社交現(xiàn)狀的建議,你想說什么?
楊禾:很多孤獨感都和壓力密切相關。我有個朋友,宿舍里的人都非常優(yōu)秀,她也很優(yōu)秀,但因為她們之間存在績點、保研的競爭,就導致舍友關系總是有點緊張。大學同學之間如果摻雜了過多競爭因素,關系就不那么單純了。我希望社會能給大學生制定更加多元的評價方式,讓我們不被層層傳導的壓力所困。
張煌榕:我覺得要為這個問題尋找解答,需要更大面積的調(diào)查,單獨由我來講,肯定不足以代表整個大學生群體。如果一個人本身社交能力較強,產(chǎn)生孤獨感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沒有得到足夠的理解和關注。如果是不善于社交的人,走出去和別人交流可能就很困難。對此,學校或許可以開設一些幫助學生提升社交能力、認識自我的課程。大家現(xiàn)在都更關注自己的成長,自然容易失去對別人的好奇心,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也是一個比較大的課題。
溫家輝:就我個人觀察,很多同學會為了學分,花很大力氣學一些自己不感興趣、沒有太大幫助的課程,又或者去應付各種加分項目,業(yè)余時間就這樣被消耗掉了。很多同學本來就不擅長社交,又沒有多少可以自主支配的時間,自然更容易產(chǎn)生孤獨感。我建議學校和學院多關注學生的壓力,設法讓大家有更多業(yè)余時間,這樣也有利于學生的身心健康。
(楊禾、張煌熔、溫家輝均為本科生;應受訪者要求,楊禾為化名)
來源:中國青年報 作者:楊鑫宇 林銘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