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時空/文 翟德芳/文 出了法門寺，我立即趕往周原遺址。不過兩地距離只有七八公里，所以我只用了十幾分鐘就來到周原遺址博物館。博物館前沒有游客，我懷疑這里是否開放、怕又要白跑一趟，但問過門口的保安，得知正常開放，才踏實下來，進入博物館開始觀覽，也由此對武王征商之前的周人文化有了大概的了解。

周原遺址位于寶雞市岐山縣和扶風縣的交界處，是中國西周都邑中保存最完整的遺址，歷史內涵豐富，被譽為“中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我接觸“周原”概念的時間算是早的。當年編輯《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的時候，我負責商周考古分支，其中就有“周原遺址”的條目，分支主編張長壽先生時常到周原遺址考察，常講起鳳雛村的建筑基址和莊白村的銅器窖藏。當時我已經是心向往之，沒有想到這個愿望的實現要到 40 年后。

周原的形成及對周原的發現

這里所說的周原，其實有廣狹二義，廣義指今關中平原西部東西長 70 余公里、南北寬 20 余公里的區域，包括陜西鳳翔、岐山、扶風、武功四縣的大部分，以及寶雞、眉縣、乾縣三縣的小部分；狹義則指考古學上的周原遺址，即岐山、扶風兩縣北部交界處東西寬約 6 公里、南北長約 5 公里、總面積約 30 平方公里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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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遺址位置圖

所謂周原，就是周人的原野。周人是起源于中國西北地區的一個古老部落，始祖名棄，擅長農事，其母為有邰氏之女姜嫄。夏朝之時，其首領公劉繼承祖業，并舉族遷徙到豳地（今陜西旬邑西），大力發展農業，周人力量得到長足的發展。商代晚期，古公亶父率領族人遷至周原，建立岐邑。經古公亶父、王季、文王三代的勵精圖治，周人日強，成為殷商“三公天下有其二”的強大的諸侯國。公元前11世紀后半葉，周文王遷都豐邑，但周原仍是周人的政治中心，一些重大國事活動都在此舉行，直至西周末年西戎入侵，周原毀于兵火，才廢棄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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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遷徙路線圖

周原的古物很早就被發現。西漢宣帝神爵四年（前 58 ），這里發現“師臣鼎”，太中大夫張敞根據銘文，斷定這是西周時的銅器。晚清時期周原地區出土青銅器數量驚人，銘文豐富，以“青銅器之鄉”聞名于世，晚清四大國寶中的大盂鼎、毛公鼎就出于此，其他的重器，如大豐簋、大克鼎、小克鼎、衛鼎等也都是這里出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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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重器毛公鼎

上個世紀 40 年代，中國考古學前輩石璋如先生就曾在這里進行考察，最早提出這一帶就是古公亶父所遷之岐。20 世紀 50 年代后期起，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西北大學、陜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等單位先后在此調查、試掘，陸續發現莊白村窖藏、董家村窖藏等銅器窖藏。 1976 年起，文物考古部門對周原遺址進行了大規模的考古發掘，初步查明先周宮殿建筑（或宗廟）的遺址分布在岐山鳳雛和扶風召陳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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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白村窖藏出土四式興鐘

進入 21 世紀之后，在周公廟遺址發現了迄今等級最高的西周貴族墓地、數量最多的西周甲骨，從而以翔實的資料證明周公廟遺址就是周公家族的采邑。后來又確定了周原遺址商周時期功能區分布，并發掘岐山鳳雛三號基址，在該建筑庭院中發現了當時的社祭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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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出土的西周時期原始瓷尊

近 10 年來，對周原遺址核心區域內約 20 平方公里的范圍進行了全覆蓋式航拍；調查和鉆探了周原遺址的水系遺存，并發掘扶風齊鎮村東遺址，發現西周時期大型建筑、車馬坑和墓地；又在周原遺址首次發現先周時期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對于確定周原遺址先周時期聚落性質十分關鍵。而最新的勘查證明，周原遺址的西周都城由宮城、小城、大城組成，在宮城東南門附近還發現 200 余片卜甲、卜骨殘片，初步辨識出刻辭 180 余字，內容涉及天文歷法、歷史地理、軍事戰爭等方面，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因此被評為2024年重大考古發現之一。

周原遺址的規模與主要遺跡

考古工作證明，周原遺址是周王朝崛起和建立后最重要的遺址。遺址所處區域發現大量商代晚期的周人遺存和西周時期的城墻、宮殿、墓葬、水網系統、手工業作坊和青銅器窖藏等遺跡。其中商代晚期為周人遺存的中心遺址，西周時期發展為周王朝最大的遺址，發現大小兩處城墻、宮殿、銅器窖藏、手工業作坊、帶墓道的貴族墓葬、水網系統、道路等早期城市的指標性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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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宮殿遺址分布圖

小城城墻位于周原遺址的西北部，始建于商周之際至西周早期，東西約 1480 米，南北約 1065 米，整體呈規整的長方形，面積約 175 萬平方米。城址北、東、南三面有人工城壕，西面以溪流為壕。解剖西城墻，可見墻基寬 12.5-13 米。大城位于小城東南，建于西周晚期，基本包括了周原遺址的核心部分，東西約 2700 米，南北約 1800 米，形狀規整，面積約 520 萬平方米。西南城墻因取土破壞無存，其他部分還保存有斷續的夯土基槽。

位于召陳建筑基址東北的一段城墻基槽寬約 10 米，全面揭露后發現長 17 、寬 5.3 米的門道，門道北側有類似甕城的結構，門道南側城墻內外各發現馬坑一座，可能是與城門有關的祭祀遺存。目前周原遺址已經發現的手工業作坊遺址有?56 處，其中成規模的有 28 處，包括鑄銅、制陶、制骨、玉石器、角器、蚌器和漆木器作坊等，部分作坊的存續年代從西周早期一直到西周晚期，長達 250 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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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雛甲組建筑基址及建筑復原圖

城內的建筑基址以鳳雛甲組建筑基址研究較為充分。這是一處由庭堂、室、塾、廂房和回廊組成的臺式建筑遺存，基址南北長 43.2 米、東西寬 32.5 米，面積 1469 平方米。房屋坐北朝南，以影壁、門道、中院、大廳、過廊、后室為中軸線，兩邊排列有東西廂房和耳房，其間都有回廊連接。屋脊和天溝處用瓦（是我國迄今發現最早的瓦）。墻面和屋內地面皆用黃土、沙土、石灰攪拌的三合土涂抹鋪墊，質地堅硬光滑。檐柱和廊柱排列井然有序，門下有臺階通向院落。院內有陰溝排水管道。這種兩進院的封閉式建筑，是我國目前發現最早的對稱嚴密的四合院建筑形式，推測很可能是西周早期的太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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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遺址出土的西周時期的筒瓦

在扶風縣召陳村發現的建筑基址共有 15 處， 3 處保存較為完整，經過發掘的F3夯土臺基殘高 0.75 米，東西長 24 米，南北寬 15 米，其規模宏大，柱礎成網狀結構，直徑達 1.9 米，可能是一座巍峨壯麗的宮殿建筑。

周原祭祀遺址社主石和石壇

周原發現的周代祭祀遺址與鳳雛基址相距僅數十米，為兩座獨立的夯土建筑基址。其中一座平面呈“回”字形，東西寬約 56 米、南北長約 47 米，總面積約 2600 平方米。在其中部的長方形院落中部發現社祭遺存。其主體部分是一巨型社主石，截面呈“亞”字形，上部已殘，僅存基座，埋入地下部分達 1.68 米；社主石的正南方是一東西寬 4.2 米、南北長 4.6米 的用自然石塊壘砌而成的石壇；在社主石和壇的東側發現多座祭祀坑。另一座呈長方形，位于前者的東南側。這兩個建筑從西周早期一直沿用到西周中期。有學者認為，文王遷都到豐鎬以后，周原仍是都城，稱為“周”或“宗周”，而豐、鎬二城其實不過是文王、武王為征討商朝而建立的前沿基地而已。

周原遺址的文物遺存

周原遺址不僅是周人滅商前的都邑，滅商后也持續發揮重要作用，是周文化最具代表性的遺址，文化內涵豐富，出土文物不僅數量大，精品也多，其中不僅有巧奪天工的青銅器、彌足珍貴的甲骨文、玲瓏剔透的玉器，還有大量的陶器、蚌器、原始瓷器、生產生活用具、建筑材料等，全面地反映了 3000 年前周人的生產、生活習俗和政治、經濟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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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遺址出土的西周時期的陶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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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遺址出土的商代晚期犧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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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遺址出土的商末周初時期的附耳龍紋鼎

周原遺址出土了 2000 多件青銅器。這些青銅器涵蓋酒器、水器、食器、樂器、炊器、兵器、工具、車馬器、生活用具等大類，器形之大、造型之美、重器之多世所罕見，集中反映了西周時期的青銅藝術成就。

周原出土青銅器一半以上有銘文，且多長篇巨制，是研究西周歷史非常重要的文獻。其中，銘文多達 497 字的毛公鼎是現存青銅器銘文中最長的一篇；大盂鼎銘文是史家研究周代分封制和周王與臣屬關系的重要史料；散氏盤銘文內容為一篇土地割讓的契約，是研究西周土地及其管理制度的重要史料。關于周原的青銅器，我下來還會講到，這里只略作涉及。

莊白村窖藏出土的一組伯先父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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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白村窖藏出土的折尊

岐山鳳雛西周建筑基址等地發現的甲骨也極為重要。周原遺址共出土刻字甲骨近 300 片，總字數 1009 個，有不同的單字 360 多個。每片甲骨字數多少不一，少則一字，多則 30 余字。其內容十分廣泛，有殷周關系、卜殷王田獵、記周初重臣人名和地名、記周人和其他方國關系、記月相術語和易卦文字等。甲骨上刻辭字跡清晰、筆畫剛勁有力，雕刻工藝精湛。其中一片僅?2.7 平方厘米大小的甲骨，刻字面積為 1.7 平方厘米，卻刻有 30 多個字徑不足毫米的文字，需借助 5 倍以上的放大鏡才可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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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遺址出土的西周時期卜骨及刻字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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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綠松石車軎轄出土情況

考古人員還在岐山賀家村發現一輛豪華的“青銅馬車”，初步判斷其年代為西周中晚期。這套四馬駕轅的青銅車，在木制輪輞外包銅殼，車輪直徑約 1.4 米、周長約 4.4 米、輪牙寬 5.7 厘米、厚 1.9 厘米，獸面紋車軎鑲嵌綠松石，極為精美。這種馬車為以往商周時期考古發掘所未見，也說明了周原在西周統治者心中的尊貴地位。

圖片 | 翟德芳

排版 | 黃思琦

設計 | 尹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