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英 3月11日，在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25周年年會落下帷幕兩周后，論壇秘書長張洪濤發文，呼喚更多年輕企業家加入亞布力，“亞布力論壇需要80后、90后企業家成為舞臺主角”。

張洪濤說，企業家的代際認知差異已經非常明顯。他提到這樣一種現象：50后企業家熱衷的“茅臺社交”在90后群體中遇冷，年輕企業家在亞布力年會晚宴“茅臺1935之夜”上幾乎沒動桌子上的酒杯，因為他們不喝白酒，也不喜歡傳統酒桌上的社交文化。

亞布力論壇創立于2001年，被譽為中國最好的企業家思想交流會。田源、陳東升、張文中、王石、馬云、劉永好、雷軍等多位中國知名企業家都曾匯聚于此，分享他們對商業的理解，把脈中國經濟。但不可忽視的是，在這些50后、60后企業家之后，亞布力需要新一代企業家繼續書寫中國企業家精神。

張洪濤在上述文章中說，有年輕創業者吐槽，年輕人像是在象征性參與亞布力論壇，其思想傳達不進核心圈層。

經濟觀察報在亞布力論壇25周年年會上采訪了多位80后、90后年輕企業家，希望記錄他們在時代變化中捕捉商業機會、追求創新、恪守理性的個體面貌。

想用AI做托育的劍橋博士

“劍橋大學的心理學博士來給小孩兒換尿布？”十年前，當蘇德中決定創業做托育時，亞布力論壇的老一代企業家中不無質疑，甚至有人覺得他在玩票。

蘇德中出生于1984年，2015年從劍橋大學畢業后回國創業。當時正值“大眾創新、萬眾創業”熱潮，也是“互聯網+”在全國高歌猛進的時代，蘇德中想基于自己的心理學知識做一款人工智能（AI）育兒App，基于每個孩子的特性給父母提供個性化的養育方案，他在北京成立了優兒托育服務集團。

跟蘇德中同時期回國創業的年輕人不少，也是在2015年，這些年輕人決定在亞布力發起一個青年論壇，為年輕創業者和學者提供一個交流平臺。論壇的創始理事有7人，由泰康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奕倫發起，除了蘇德中外，還有中誠信指數董事長毛賽、跨境電商BloomChic創始人胡周斌、零氪科技創始人兼CEO張天澤等。亞布力青年論壇也見證了這批年輕人的創業軌跡。

2016年，蘇德中漸漸發現AI線上育兒業務的商業邏輯很難在當時走通，原因是當時開發AI技術的成本比現在高得多，簡單的在線評估和測評又不能完全解決家長剛需。他轉而決定將托育服務落地到線下，為嬰幼兒打造一個養成良好習慣和社交能力、培育健全人格的幸?？臻g。

2017年，蘇德中在北京開出了其公司第一家托育園，不少影視明星和奧運冠軍選擇將孩子送入這家托育機構，安全可視化監控的智慧托育系統與劍橋心理學團隊研發的成長評估體系，成為吸引高凈值人群的核心競爭力。此后兩三年，優兒托育快速發展，拉來了軟銀中國、融創中國等多個資本方，陸續開了30多家直營的托育園，成為全國最大的直營托育集團。

困難出現在新冠疫情期間，三年時間里托育園有近五百天無法開業。在難有收入的情況下，租金、員工工資、預售款退費像三座大山壓在蘇德中肩頭。也是從那時起，他患上了失眠癥，“整夜整夜睡不著，每個清晨，先是聽到鳥叫聲，再是車的聲音，然后看著太陽慢慢升起……每天都在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案”。

疫情期間，不少托育機構倒閉、經營者卷款跑路，但蘇德中堅持了下來?！爱敃r沒有想過‘只要在牌桌上就有機會’這些高大上詞匯，只是覺得做事情不應該輕易放棄，要對家長、員工、股東負責，這是我的性格?！碧K德中對托育行業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始終抱有信心，他認為疫情只是一個陣痛期。

為了解決資金難題，蘇德中多方尋求融資，他試圖說服投資者，托育是一個值得長期投入的行業，而優兒集團融入科技的托育服務對每個家庭、對國家都能產生正向價值。最終嘉道資本的龔虹嘉、德龍集團的丁立國在資本寒冬下向他伸出了援手。

疫情過后，優兒托育逐步恢復運營并擴張規模，擴張模式從以往的自建自營，變成了向地方政府和企業提供專業的托育園管理服務及管理系統，目前已在全國運營管理接近100家托育園。

同時，優兒托育還提供托育老師培訓業務，蘇德中作為主編編撰了國家級職業培訓教材《托育照護技能晉級指導》。目前，優兒集團所管理的智慧托育園數量和培訓托育人才數量都已在全國處于領先地位。這些成績也贏得了亞布力論壇老一代企業家的認可。

2025年，蘇德中為公司確立了兩個大方向——出海和人工智能。2024年，優兒托育集團的培訓業務已經出海到日本，蘇德中計劃2025年在日本開出第一家海外托育園。他認為，隨著中國企業出海數量的增多，在海外工作的中國家庭也需要面向華人的托育服務。

在人工智能方面，優兒托育集團正在研發一個育兒大模型，這是蘇德中在創業之初就想做的事，經過近十年的托育服務數據積累與AI技術的發展，現在已到了較為成熟的時機。在蘇德中的設想里，這個育兒大模型應用最終會落地為一個具有性價比的To?C育兒機器人，每個家庭都可以買回家，為家長提供專業的育兒支持。蘇德中介紹，這款機器人計劃在2025年7月上線。

拒絕泡沫的95后

孫思達與蘇德中屬于不同代際，但在對商業環境的判斷上，他表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理性。

孫思達的微信頭像是他在周杰倫演唱會上被抽中點歌的場景，那是2023年的上海演唱會，他向周杰倫喊出：“你的歌陪我長大、陪我創業，我現在公司一百多人，我要努力賺錢，請你代言！”

2025年春天，這位28歲的年輕人坐在亞布力論壇上時又是“另一幅面孔”——嚴肅正經地談起他對商業的理解，與那些久經商場的企業家沒有太大區別。

孫思達是健康零食品牌食驗室的創始人兼CEO。2019年，從華中農業大學畢業后，他創立了這家企業。

“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把小時候那些不健康的零食給健康化，希望現在的小朋友不用在地上打滾后媽媽才給買零食，女孩子不用吃了零食后還要去跑一小時。吃零食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我想讓它不再是一個有‘負罪感’的東西?！睂O思達介紹，食驗室踐行“兩高兩低”，用蛋白質代替碳水，用膳食纖維代替脂肪，同時做到更好的口感。

在他看來，在物質已經極度豐富的時代，商品的供給也應該更新，比如生產出滿足大家“既要又要”需求的健康零食，現在很多年輕人愿意為了更好的原料、更好的工藝、更好的配料表去支付多一點點的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品牌”，這正是新興零食品牌的結構性機會。

現在其主打產品玉米片已經做到全網銷量第一，該公司的年銷售額近3億元，有著不錯的利潤。

在達到現在的成績前，孫思達也經歷了幾年迷茫期。

他剛入行時，正是新消費熱潮涌動之時，涌現出了RIO、元氣森林等一批新興消費品牌。那是一個通過燒錢換規模的時代，不少品牌選擇快速上量、鋪貨。在熱潮面前，年輕的孫思達反而顯得保守了：“很多人提了一些新概念，但本質上是以巨額營銷費用去做投放。我其實不理解，這個貨賣出去了，然后呢？產品可能也沒有那么好，它為什么值得？”

他的另一個困惑是，在線下，當時有部分公司以把貨壓給經銷商為第一使命，“這些貨最后是不是被消費者吃掉了？我一度認為是不是我對商業沒有理解到位”。在需要快速鋪貨的時代，經銷商的話語權很重，生產商甚至不得不給經銷商補貼各類費用。

近兩年，熱潮逐漸過去，孫思達感到行業在回歸本質——以滿足消費者需求為核心?！耙詽M足消費者為第一核心的渠道，實實在在提高商業效率的這些渠道，這兩年獲得了非常好的增長，比如山姆、零食很忙。跟他們合作原來可以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就是產品為王，效率為王。我喝酒非常爛，我也很少跟經銷商喝酒——原來可以不用跟經銷商喝酒”。

在孫思達看來，食品企業比拼的是能不能跟上消費者需求的變化，能不能在流通過程中減少損耗，讓貨物更快地周轉到消費者手中。他的公司從不向經銷商壓貨，倉庫里也幾乎沒有尾貨。

對未來五年，孫思達的愿景是，希望中國能有更多更好的食品品牌走向世界。他所在的膨化食品賽道，一直以外資品牌為主，這些廠家從種植端、供應鏈到品牌力都有很成熟的打法，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在世界的舞臺上去挑戰這些超級大玩家。

年輕企業家是“最高動力發動機”

“年輕企業家更愿意擁抱新技術，對出海也有更多熱忱。但在企業整體經營理念上，年輕企業家與老一代企業家不存在本質上的差異。樂觀、好學、勤奮，這些都是新老企業家共同的特點。”這是毛賽對接觸過的新老企業家的觀察。

毛賽是今年亞布力青年論壇的輪值主席，他告訴經濟觀察報，經歷了5—10年的打磨，他接觸的許多80后企業家都變得很有風險意識了，而新成長起來的90后企業家既充滿創新精神，又兼具理性，這是非常難得的。

在今年的青年企業家對話環節，亞布力青年論壇創始理事、零氪科技創始人兼CEO張天澤也表達了類似觀點。他說，凡是在收縮周期成長起來的企業家都偏謹慎，習慣對風險進行精細化管理，凡是在經濟膨脹周期成長起來的企業家都覺得無所不能、要大干快上。

不過很顯然，在亞布力論壇上，類似蘇德中、孫思達、毛賽、張天澤這樣的年輕人并不多。按照亞布力論壇秘書長張洪濤的說法，盡管年會增設了“青年論壇”和“成長計劃”，年輕創業者仍難從“邊緣配角”邁向“核心地位”。

張洪濤因此呼喚一場“企業家思想的供給側改革”。他在3月11日的文章中寫道：為了讓年輕一代秉持“天生不平凡”的使命感登上歷史舞臺，亞布力論壇需要讓80后、90后的企業家成為舞臺主角。

場內的危機感源自于場外正在發生的變化。DeepSeek（深度求索）創始人梁文鋒生于1985年，宇樹科技的創始人王興興是個90后。在人工智能浪潮中，新一代企業家正在以前所未見的姿態站上舞臺中央。

對此，亞布力論壇理事、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長俞敏洪有深切的感受。他在今年的亞布力論壇年會開幕式上發表演講時坦率地說：我們這一批人年齡越來越大，盡管還很有銳氣，但已經不太可能產生像DeepSeek這樣創新性的發展，也不太可能產生像宇樹科技等“杭州六小龍”這樣的創新了。

俞敏洪認為，今天的年輕人面對的不再是一個可以模仿的世界，他們面對的是一個要不斷超越的世界?！八麄冊趯で蟮氖且环N超越，他們不是在尋求模仿，不是別人做了什么，我們有樣學樣做什么。他們面向的未來是一種巨大的突破”。?

不過他說，這并不意味著老一代企業家沒有價值，“這個價值來自于我們在過去的歲月里參與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全過程，而且又處在過去的傳統創業走向創新創業的臨界點上”。創新需要資源和金錢，創業的年輕人有時也需要一些社會關系的協調，“我們這些過來人比年輕人可能會做得更好一點，可以幫助到他們”。

俞敏洪因此提出，更多地尊重年輕人，向年輕人學習，而不是指導年輕人。而當老一代企業家開始把手中的接力棒交到年輕人手中，讓年輕人勇敢向前，老一代企業家可以說：我們在你們的背后，我們可以成為你們的依靠。

“老一代企業家相當于航船的壓艙石，而新一代企業家相當于安裝了最高動力的發動機?！边@是俞敏洪對老一代和新一代之間的關系判斷。?